2022/06/14

葉片.壹.

“那個,你說那個人叫什麼來著?“

放學鐘響了五分鐘,我留下來把筆記抄完再走,卻有三、五人過來咬耳朵。

“我第一次看見轉學生,真有人想搬過來這裡?“

學校班級數很多,每個班只有十個人左右,其實原本學生很多,但轉學的必要條件是「至少在原本地區學校上一天課」,所以大家陸陸續續都搬家去別的城鎮了。

“不是早說過了?連人家名字都記不住⋯⋯藍安祈,記好吧。“

好無奈呀,難不成只有我記住了?

“可他每節下課不知道跑哪裡去了?都說不上話。“

“連放學也都跑得很快,最近也沒什麼要忙的。“

“不過他好像很聰明,雖然看起來沒怎麼讀書。”

有部分學生會幫忙家裡的農事,少數家裡有店舖也得去幫忙,不過藍安祈是從外面搬來的,應該跟我們不一樣。

“你們想,他為什麼要搬來這兒?“

不是,要討論八卦去一邊討,圍著我這個在寫作業的幹啥呢?

站在身旁的人就已經是除了轉學生以外班上所有的人了,第一次覺得十一個人也能擠得水洩不通,不由得低頭嘆氣。

“欸?轉學生回來的。“

“真的耶!是忘了......他手裡抱的是嬰兒?“

有人指向走廊,我闔上筆記本也轉頭去看。

“啊......?“

藍安祈微微開口出聲,似乎驚訝我們怎麼還在教室裡聊天,但他馬上就低下頭默默走進教室。

他的肩膀上靠著一睡著的嬰兒,手臂上也掛著書包和西裝外套,感覺真忘了什麼。

“你忘了什麼?“

出乎大家意料,第一個開口詢問的居然是我,出乎我意料,第一個開口詢問的居然是我。

“筆記本,和大衣。“

藍安祈淡淡回答,單手穩住嬰兒的頭部,蹲下來翻找他的抽屜。

筆記本?拿出來的書本可以稱之為小說了吧?還是外地人或是有錢人習慣用這麼厚且裝訂精美的本子上課?看看我方才書寫的筆記本,髒髒舊舊的,還要小心內頁會不會脫落。

“......好有錢,看他的衣服就知道了......“

其中一個同學竊竊私語,確實,藍安祈把筆記本放入書包後再拿上忘在椅背上的大衣,手忙腳亂卻沒忽略懷中穩穩沉睡的嬰兒。

那件被遺忘的大衣看起來很樸素,但掩蓋不了上好的材質與剪裁,看來他真的比我們都還要富裕,讓人好奇藍安祈般來這裡的原因。

“需要幫忙嗎?“

我站起來問,但身旁的同學並無說話之意,呆站著不動。

“可以借把傘嗎?“

我點點頭請他等一下,一股腦地把課本和雜物塞進書包裡,想想都覺得藍安祈都比我從容了。

外面在著雪,不大,也許是顧慮到雙手抱著的嬰兒。

“我先走了,你們記得關店關門窗。“

我回頭叮囑依舊呆立在原地的同學。

到現在也無法理解自己當時為什麼要主動搭話,還要為之撐傘擋雪,說起來也只有我記得他的名字,我也驚訝他會回話,比想像中還要親切。

“你不冷嗎?“

走在路上,看到他只穿著薄薄的短袖西裝襯衫——學校給每個人發的,他會覺得很廉價吧——底下也只穿著黑色的長袖套頭上衣,倒是大衣和西裝外套都掛在手臂上不穿。

“是嗎?“

藍安祈看著我說,聽起來不是問「天氣很冷?」而是單純不知道「天氣冷要穿衣」的道理一樣。

我替他拿書包讓他穿上外衣,不過因為不想把嬰兒交給我所以動作有點緩慢。

“不好意思。“

藍安祈感覺挺禮貌的。

我偏傘讓他完全覆在傘之下,不過他似乎更在意懷中兒,用大衣為嬰兒阻隔寒冷的空氣。

“這個小孩是你的誰?叫什麼名字呢?“

我問出大家最好奇的事,藍安祈頓了頓,該不會是覺得我很不禮貌吧?

“我的小孩,六個月大,叫小花。“

他像是念稿一樣地說話。

“啊?你親生的?“

雖然未成年生子不少見,但邊扶養孩子邊上學就很讓人敬佩。

“不是,小花是被拋棄的。“

“原來如此,那她的大名是什麼呢?“

“......小花不行嗎?“

不是不行,但感覺像綽號就是。

我沒說出口心裡想的回答,不想讓藍安祈以為我在跟他裝熟。

“你家在哪?“

我們走了近四十分鐘,雖然大部分沒有腳踏車的人的路程也是如此,但他卻往比較少人居住的森林邊緣走。

“快到了,會不會太麻煩你?“

“不會,冬天沒什麼事要忙的。“

我家是少數在種花的花農,所以春天或夏天才會比較需要回家幫忙,畢竟在這個窮鄉僻穰的鄉下很難在下雪的冬天開出花來。

“我家有腳踏車,你用那個回家應該比較快。“

“不用,幫助別人是不求回報的。“

倒是你為什麼不騎腳踏車來學校?

“那你要來我家休息一下再回家嗎?“


莫名其妙又順其自然地在別人家作客,說實在,我現在超緊張的。

藍安祈的家很簡單,雙層木屋沒有鄰居周圍也沒有其他房子,就,挺孤單的。

我被邀請坐在一進門便映入眼簾的大木桌旁,然後他把小花放在隔壁位置的小床上。

內部就和外觀看起來一樣都很簡單樸素,一個木桌,一個櫃子,沒了,因為桌子是矮餐桌所以連椅子都省下。

“請用。”

就像是特意學習過的語氣,不自然的語氣讓人在意。

”謝啦。“

他拿出一盒看起來昂貴的蛋糕和玻璃瓶裝的冰茶來招待,好怪的搭配。

“那個......杯子?“

沒看到杯子,我小心翼翼地問,真是無謂的小心翼翼。

”啊......我家只有我一人平常都直接喝......碗可以嗎?“

他又起身去廚房翻找,示意我先吃蛋糕。

小花還在睡覺,頭戴毛帽被毯子包裹躺在軟軟的窩裡,仔細看那小床其實是塞了棉花再用棉被包裝的紙箱。

我輕輕打開長形蛋糕盒,拉出蛋糕本體,生怕糟蹋了難得的蛋糕。

“哇......你這是去哪買的?“

藍安祈坐下來為我們兩人倒碗茶,我忍不住對他驚嘆道。

有四塊扇形的小蛋糕,裝飾得既華麗又可愛,我從未見過蛋糕能被打扮如此細緻的奶油,上面是草莓、巧克力和我說不出名字的小巧飾品。

”不知道耶,那是家裡人偶爾會帶給我的,下次幫你要一些?“

”不、不、不用啦,這樣不好意思。“

我端起白色的陶瓷碗喝茶,雖然疑惑為什麼要在冷冬喝冰的飲料,不過他都不在意了我也不好這麼想。

”恩?這茶是你自己泡的?“

”哦,剛剛在冰箱裡發現的。“

他毫無感覺喝了幾口。

”嘎?發、發現的?“

”是啊。“

說得像是有人會為他整理屋子一樣,怎麼可能會花大錢請佣人呢?應該是家人放的吧?

“你從哪裡搬來的啊?”

我接下藍安祈替給我的蛋糕,底下有用金屬紙片墊著,也有透明塑膠膜圍住,差點連同吃進嘴裡。

“嘿......我不知道在哪耶?我以前是讀寄宿學校的。“

他戳戳小花的臉頰。

我咀嚼著蛋糕,總覺得嬰兒出乎意料小隻,雖然不曉得六個月大應該有多少體重,但小花就如她的爸爸一般瘦小,可以說那兩人是父女吧?

”你家人多久會來看一次你?“

”來的時候我都在上課,所以只是留下東西就走了。“

他看起來不以為意,但我覺得看不到家人應該挺孤單的,尤其又獨自搬來鄉下居住。

”話說,你叫什麼名字?“

藍安祈喝口茶,淡淡地問。

唉......都開學兩個月了,怎麼連你也記不住名字呢?

“宋棠,聽起來很像女生吧!”

兄弟姐妹的名字也是「紅色系」的,聽起來怪優柔嬌美的常讓人誤會。

“是嗎?我以前長得也很像女生,聽說從背後看會讓人搞不清楚。”

藍安祈笑著說。

“怎麼可能,你身高超過一七零吧?”

“以前只有一百六多一點。”

我稍微想像一下,突然覺得是個很適合他的身高。

甩甩頭,這什麼奇怪的想法?

“你多高啊?”

“一七六,你咧?”

“一百七十二吧?有點忘了。”

“你怎麼一直忘東忘西啊?”

換我笑著說。

筆記本、大衣、蛋糕、茶、家人......

“還真是抱歉囉。”

之後,我一直留到太陽西下才借了他的腳踏車回家。

我想我們可以說是朋友了,畢竟那天我們聊天聊得很開心,蛋糕也好吃,雖然那瓶茶的來源依舊是個謎。

走之前交換了聯絡方式,我很驚訝藍安祈有手機,還不是掀蓋式的手機,是那種很先進的、用手指滑的智慧型手機,因為我和班上同學全是用家裡電話聯絡,但後續更讓人驚訝,因為我倆沒一個會使用,花了大半時間在研究。

好不容易在他手機輸入我的號碼,他再一次提起腳踏車的事我也不好再推託,心裡喜孜孜地騎車回去,一方面因為這樣回家時間不會拖太晚,一方面是之後我們又有藉口可以說話了。

也許有些失望,也許有些不安心,也許有些奇妙,在道別之後小花依舊沒睜過眼,很是專注地睡覺。


開學兩個月了,藍玟不知為何沒再特別聯絡,不過每週放學回到家時總會發現冰箱多了一些這裡買不到的食物,家裡些微雜亂的地方也會被清理乾淨,偶爾會有幾本小說同厚厚一袋的生活費留在桌上,下次見面要叫她少給一點,因為我實在是花費超不過三分之一的金額。

早上我會帶小花一起去高中,那裡有為需要的人設置小小的托兒所,上課的時候請人看著不是很安心,學校也沒什麼有趣之處,我常常在下課鐘響就去托兒所短暫地陪他玩玩。

“安祈!你過來看看你家小孩!”

還沒脫好鞋子消好毒,小小的托兒所唯一一位成人幼保員便興奮地招手。

“你看!小花會和別人坐一起了!”

“哦......真的耶......“

有兩個同樣尚在學習爬行的嬰兒和小花靠得很近,興許是因為小花穿著粉色小裙加平面的蕾絲圖案吧!

一眼望去這裡大部分的嬰幼兒都是男的,好怪的性別出生比例。

“大概是因為小花是托兒所唯一一個女孩子吧!很受歡迎呢!”

幼保員笑著說。

“小花是男的。”

“蛤?真假?我怎麼不知道?”

“因為都是我幫他換尿布,下課的時候。”

我不管幼保員是否還沈浸在驚訝,便過去將小花抱在大腿上。

他很安靜,鮮少和其他同年齡的嬰兒一樣哇哇叫,不是因為自閉或是啞巴,應該是因為我很少跟他說話吧,難怪前兩個月他都不敢靠近別人,我該檢討一下?

”小花,你跟他們在做什麼?”

我小聲地說,而他只是毫無節奏地拍打、輕捏我的手臂。

“同學,你不忙嗎?每節下課都跑來不會很麻煩嗎?”

今天幼保員是個女性——上下午和另一位男性輪班——這裡大部分都是老師的小孩,所以通常是放學後來接回家。

“不麻煩。”

“是哦。”

說完,她就去照顧其他嬰兒,我也沒怎麼去在意那邊。

“你跟他們很熟。”

小花伸手像剛剛那兩名男嬰揮揮手,他們也朝這裡爬過來,是個正處於初生之犢不畏虎的階段。

不過這時上課中也響了,沒得及看他們如何互動,我就先放下小花跟幼保員打過招呼,先回教室等待待會的放學。

”轉學生,下次早點進教室。“

”不好意思。“

我的座位在中間排的最後一個,不怎麼被老師注意的位置,所以基本上我都在看自己帶來的筆記本或小說,不知道是鄉下跟都市的學習資源差異,抑或是產業差異,這裡的課業與考試比起過去在寄宿學校都挺簡單的,雖然簡單但無趣。

大部分學生也算是認真聽課,不過以成績來看都特別普通就是。

我從抽屜拿出筆記本——奶奶給我的那推中其中一本——很厚,所以放在腿上比較不顯眼。

這本是「第一次」,是我在弟弟倒下之後的記憶,很古老、久遠的時代,不過不是個令人懷念的回憶,因為大部份時間都專注於在森林中徘徊。

那裡是範圍極廣的森林,放眼望去的樹林高出天際,草地上佈滿各種現在已經消失的花草植物,飛鳥游魚行獸也散佈在森林四處......有點恐怖。

恐怖在於那時的我不喜歡昏暗,因為「天空」都是大樹的枝葉相互纏繞,只有一些會發光的昆蟲、植物會棲息生長於樹幹上為其他生命點亮。唯一一個有陽光的地方,很矛盾的,在森林中最高之樹的上方,那棵樹就像森林的中心與起源,周圍是乾淨平坦的草地,不像其他處無規無律地叢生蔓延。

如同有人特意整理一般,但不是我。

陽光會從天上的「漏洞」灑進來,偶爾會陰天但幾乎是明媚的天空,是巨大森林中的小天空......

“藍安祈同學,請你上來寫這道題。”

我抬頭發現這節課似乎是數學,沒擦乾淨的黑板和沒掃乾淨的板溝有點噁心,偷偷把翻到一半的筆記本放回抽屜,便慢條斯理起身走上講臺。

拿起一枝全新的白色粉筆,看了一眼題目,舉手寫下自己的答案。

”這樣對嗎?“

提問,附帶微笑。

數學老師看起來很滿意,但我一點都不喜歡沾到粉筆灰的手指,偏偏上課時間又不能出去洗手,也不想髒了我的筆記本,分心上課只好作罷。

雖然無聊,但有點厭煩。


終於放學了,我提起單肩背包快速離開教室,餘光看到其餘十幾位同學無聲地往這看了幾眼,又無聲地聚在一起,不過開學以來都是這樣,不值得在意。

”同學你來啦!“

我特意繞遠路走慢一點,省下碰到來接孩子的老師們的麻煩,所以只剩小花獨自坐在幼保員旁邊。

”謝謝,明天見。“

”明天見......欸?你外套是不是忘了拿?“

說起來還真是,走太快忘了拿掛在椅背上的大衣,那是藍玟幫我買的,不能弄丟,因為貴。

”你怎麼知道?“

”因為校外沒暖氣的天氣有夠冷,加上你的大衣看起來很貴。“

她笑著說,我抱起小花用綁嬰兒背帶背在胸前,不買嬰兒車是因為家裡沒地方放,而且我並不排斥抱小花。

”掰掰。“

幼保員像小花揮揮手,但他連看都沒有就靠在我肩膀上睡著了,今天似乎玩得很累,有點羨慕。

我手臂勾上書包和西裝外套——又忘記先穿上再背嬰兒了——走回教室拿忘記的東西,想起來我的筆記本也忘在抽屜裡,今天想把「第一次」看完。

大部分人學生都離開教室了,不知為何我們班卻還開著燈,恩,所有人都在,是有什麼重要的是被我錯過嗎?應該只是我還跟班上不熟吧?是也沒有需要熟悉的必要啦......

“你忘了什麼?”

被眾人圍繞的同學問我,我如實回答,不過大家似乎比較在意被我抱著的小花。

我蹲下來先把掀開的筆記本闔上放入書包,再拿起大衣,順便靠上椅子,下次走之前要注意這些。

“需要幫忙嗎?”

同一人問,他站起來說話。

是個戴眼鏡的男生,身上有淡淡的花香味,氣味會對小花造成不好的影響嗎?

我想了一下,待會就會下雪,加上手上有睡著的小花、被遺忘的大衣、西裝外套和單肩書包。

”可以借把傘嗎?“

因為騰不出第三隻手撐傘。

“好,等我一下。”

眼鏡男一臉「原來他沒帶雨傘」的憐憫心態,看來他很常在不自覺得狀態下幫助別人,用以加增自己的人望、自尊以及......功德?

我們走出校門,大部分人都在放學鐘響就離開了,為什麼方才班上還有那麼多人逗留呢?而且是除了我以外的全班。

“你不冷嗎?”

眼鏡男問,他身上穿著學校發的校服大衣,天剛降雪所以路邊積雪不多。

“會嗎?”

也是,我不冷不代表小花不冷,還是穿上吧。

“我幫你拿東西,今天還挺冷的。”

他手伸過來,我也順勢將書包與西裝交給他。

我怕驚動到小花,過程盡量緩慢且動作不大,幸好小花僅僅動動嘴並無被吵醒。

“這個小孩是你的誰?叫什麼名字呢?”

眼鏡男用他覺得最不突然的方式問我,啊!難不成他們剛在說小花的事?直接問我不就得了?這個班真迂迴。

“我的小孩,六個月大,叫小花。”

一時間不知如何說明,先講了三個比較重要的。

“啊?你親生的?”

......如果是我的親生孩子,我絕對不會隨意拋棄。

“不是,小花是被拋棄的。”

莫名覺得有點生氣,為什麼那名母親會頭也不回地丟下孩子呢?毫無留念,連說明理由都無。

“原來如此,那她的大名叫什麼呢?”

“......小花不行嗎?“

如果要取大名,那也要姓藍嗎?「藍」非我本姓,卻也是奶奶的姓氏,有點糾結。

話說,這孩子報戶口了嗎?待會用手機問問藍玟好了,我應該還記得怎麼用手機傳訊息吧。

雪越下越大,路人也越來越少,我將大衣裹緊小花小小的身體怕冷到他。

”你家在哪?”

“快到了,不會太麻煩你?”

才怪,還有二十分鐘。

“不會,冬天沒什麼事要忙的。”

言下之意是指「到底還有多久,我還有好多事要做」,嗎?

”我家有腳踏車,你用那個回家應該比較快。“

反正我還沒學會騎腳踏車,送給別人藍玟不會生氣吧。

”不用,幫助別人是不求回報的。“

還真是個善良的孩子,估計眼鏡男是被洗腦了吧。

傘上有些積雪,他輕搖晃雨傘抖下。

『手心向下的不求回報,相對的,手心向上的記住恩情。』

腦子裡突然蹦出這句話。

”那你要來我家休息一下再回家嗎?“


早上出門前剛掃完,公寓的樓梯與門前依舊積雪。

眼鏡男跟在我後面進門,習慣性地默念「打擾了」,剛搬來的我將這個居民習慣記下來,若未來能去別人家,禮貌可不能缺失。

”你隨便選個位子坐吧。“

我裝作大氣,但其實唯一的餐桌是矮桌,我都是直接坐在地上所以沒買座椅,不過下次應該要買些坐墊,感覺這裡的居民很怕冷。

畢竟這裡一年三季都在降雪,只有下夏天是涼涼的天氣。

小花似乎到晚上才會起來,先把它放到床上吧。

我沒有床架是打地鋪的——因為實在是沒位置放了——但小花有一個我用紙箱做的小床,裡邊有塞進厚厚的棉花然後蓋上毯子與多個枕頭,其實睡得比我還好也說不定。

我把大衣脫下來掛在櫃子側邊,眼鏡男倒是沒有脫下來的意願,大抵是這連暖氣也沒有的屋子太冷了,改天又得麻煩藍玟,讓小花冷著也不好。

冰箱裡多了一長方體紙盒和裝在玻璃瓶裡的飲料,拿來招待客人剛剛好......符合禮貌吧?

還有其他食物應該也是藍玟幾小時前拿來放的,明明我又不會隨便亂吃,再來,她為什麼不順道過來打個招呼呢?

“請用。”

第一次有人來家裡,有點詞窮......可是以前跟亞雷說話不覺得彆扭......

心不在焉,連接下來和眼鏡聊什麼都沒印象了。


”話說,你叫什麼名字?“

突然意識到我在心裡都叫他眼鏡男,防患未然,總不能再需要叫名字時脫口而出。

”宋棠,聽起來很像女生吧!“

”是嗎?我以前也長得很像女生,聽說從背後看會讓人搞不清楚。“

亞雷有次聊天是這麼跟我說的,說他還以為新室友是個女裝癖。

”怎麼可能,你身高超過一七零吧?“

”你多高啊?“

眼鏡......宋棠比我高,剛剛走路時感覺到。

“一七六,你咧?”

“一百七十二吧?有點忘了。”

亞雷當時也是這般身高,他有時會在背後偷偷比劃身高,以為我不知道。

“你怎麼一直忘東忘西啊?”

“還真是抱歉囉。”

現在好不容易想回憶以前的記憶,身高這種小事就不想浪費腦容量。“

”你這茶挺好喝的,是怎麼泡的?啊,不過你連誰在冰箱裡給你冰茶都不知道......“

”還真是抱歉囉。“

有的時候就是這樣,熟悉的環境換成了陌生的事物,無可救藥想念那些過往雲煙,消逝的一切都不會有往返的一天,彷彿甜能嗜人的傳物,刻意的迴避暫且能遺忘一時,但總要需要拿回的時機,便墜落沈淪的無限輪迴。

有的時候,就是這樣。

“真羨慕你。”

宋棠說。那瓶茶我們一碗碗喝完了,藍玟給的蛋糕倒是全讓給了宋棠,看他是第一次吃到。

“羨慕什麼?”

改天問問藍玟那茶的來源,雖然覺得是她泡的,但她帶過來的食物、用品通常都是大分量的,上週也有一茶,一大壺茶,旁邊還放著自製的茶包可以再泡,那茶包我還收在廚房櫃子裡。

“羨慕你能自己一人生活啊!”

“我還有小花,不是一個人。”

要說一個人生活,以前我才叫一個人生活。

“但能自己做所有決定,感覺很自由。”

“......值得羨慕嗎......“

後來宋棠走前,我指向放在門外的腳踏車再次問他要不要跟我借,他欣然答應了,大概是稍微熟了才敢無顧忌地跟我借吧。

”明天見。“

我靠在門邊說。

”恩,明天見囉!“

腳踏車離去,雪停了,天色轉暗。

”醒了?小花。“

前輪剛走,小花已經在小床裡揮手哇哇叫,我關上門想著待會要掃雪。

“餓了嗎?”

小花抓著我的手指沒回答,不過他還不會說話。

我將他抱起來用背帶綁在胸前,穿上大衣,帶著小花掃雪去。


『哪時候才會長大呢。』



__綻放__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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